【银英】【罗严塔尔】My long forgotten cloistered sleep

2021-03-28
银英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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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们只是太寂寞、太孤独的人罢了。

(上)

她跟着海尼森宇宙港的人流涌向登机口,看着窗外的飞船起起落落,听着身边孩童的欢声笑语,总有种刚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醒来的错觉。

明明没有生病,她却选择用一个厚厚的口罩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她现在所用的身份证件是那人给办的,为了躲避有关部门对前朝贵族“余孽”的追查。就在几日前,新皇下令,归还旧贵族被没收的部分财产并恢复他们的名誉。她再也不用隐姓埋名地活着。可是,她却本能地不想舍弃跟那人有关的一切。

随身所携带的行李中,除了自己的一身简单的换洗衣服,再无其他。那人曾经给她数不清的华服和珠宝,每件都价值不菲。但她没有带走任何一样。

直到坐上船舱里在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有种松弛之后的疲惫。

她二十三岁的生命中,经历过很多次绝望的时刻,有的是比现在更难熬的日子。但是,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的一部分永远消失了。

……

她也曾经是一位出身豪门贵族的女子,母亲是国务尚书立典拉德公爵的侄女,父亲也是一位伯爵,可谓是一门显赫。从前的她,也是恣意而张狂的,对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一个不满就要扫地出门的任性女子。像后来这样,委身于杀父仇人并为他生下一个孩子,人生际遇果真不可想象。

而他,原本她在十八岁时就是见过的,在米伦堡伯爵家的玻璃宴会厅。那时,他还是帝国军中的一名中将,与生俱来一双金银妖瞳和英俊脸庞令同行的两位闺蜜倾慕不已。两姝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八卦,话题逐渐延伸到宴会的主人米伦堡伯爵斥巨资为新婚娇妻兴建的这座玻璃宴会厅。这座玻璃宴会厅四面通透,不用点灯,只用千支蜡烛照明,使来宾在舞蹈的同时能观赏到漫天星光。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只随手摘下了餐台上装饰的鲜花用指尖慢慢地碾着。

“爱尔弗丽德,今天你穿成这样。没有男士会跟你跳舞的!”出门之前,母亲这样对她说。

她偏偏不信邪。那天她穿了一身男装。她素来厌恶繁文缛节,所以不守礼法,时常做出与规矩不符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她实在是过于自信了,总觉得无论穿成什么样,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能真的懂她,然后在万人注视下与她携手。

事实上,在这么多年以后,关于那场舞会的其他记忆早就模糊了。不过果然如母亲说得一般,直到开舞之前她都没找到一位愿意和她跳舞的舞伴,而对她指指点点的贵妇小姐们则令她更加难堪,眼泪几乎就要冲出眼眶。

就在那时,有一只邀舞的手伸到了她面前。

她觉得有些羞涩,赶忙按照礼节回了礼,垂下睫毛,都不敢看正视那人。

“您今天真美丽。”一舞完毕,他这样说。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这话是旁人来说,她一定会觉得那人虚伪。但是这个人说的话,却显得那么真挚。她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看他,然后怔住了。

“我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很荣幸能与您共舞一曲。”在满室烛光的映衬下,他那双举世闻名的异色双瞳闪耀着瑰丽而辉煌的光彩,令人移不开目光。

后来回想,那是她这一生跳过的最完美的一场舞。

而她也是从那时开始盼望着再见到他。

没过多久,立典拉德公爵全家就因失势被处决,其中也包括他的父母。她因为是个女孩,所以侥幸逃脱了罪名,被无罪释放。

据说,逮捕公爵全家并亲自请令处决他们的就是这名曾经邀请她跳舞的中将。

可能是从一开始,她对他的感觉就是这么模糊,所以一切才会这样顺理成章。她刺杀他失败,被他强留在身边充作情妇。

她对他是恨的,但她也不知道这种恨是从哪里来。

……

“总有一天我要杀死你为父母报仇!”这是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催眠,而她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却在他嘲讽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那个男人,就像草原上的一匹孤狼。

他们第一次的交锋就以她的失败告终。那时候,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人手下,可是他没有杀她,反而占有了她的身体。

他吻上来的那一瞬间,她在他的唇间尝到了血的味道。

这也注定了她一生一世的沉沦。他把她打成碎片,然后一片片重新拼接起来,成为一个她陌生又熟悉的另一个人。

在那一年中,他与她夜复一夜地缠绵。情到浓时,他的怀抱不像他这个人那般冰冷,给人感觉就像炭火,像硝烟。在共同呼吸的每一个夜晚,他的目光就好像穿透了她的身体,令她无所遁形。

这一切烟消云散之后,他钢铁一般的双臂给不了她丝毫的温暖。

她明白,这个男人既可以是神祗降世,也可以化身为恶魔,磨灭她勇气的同时摧毁她的信念。他用一瞬间的温柔俘获她,却用一生的绝望把她禁锢在身边。

也许,他们只是太寂寞、太孤独的人罢了。

……

在半梦半醒间,她恍然觉得也许他们的一生就要这样了,直到那个下着暴风雨的雨夜。他推开了她的房门,急切而粗暴地再一次占有了她。在那之后,每一个暴风雨的夜晚都令她想起他。在炸裂的闪电下,她的身体和他交缠在一起,裸露的皮肤泛起诱人的粉色。她试探地抱紧他的臂膀,他罕见地没有推开他。

等两人都恢复了冷静,他却在回自己房间前对她说:“我放你离开。你走吧。好好活下去。”

原来,这就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刻,也是他对她的诀别。

最终她什么也没带走,包括两人的孩子。

“我们,两不相欠了吧。”站在那个仪态从来都完美无缺的男人面前,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消耗一点生命。然后,就是头也不回的离开,留着身后的那个他独自一人奔向宿命的终点。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但是这次连一句最后的道别都不肯给她。

……

随身携带的终端自动推送了一条罗严塔尔帝国元帅去世的新闻。她毫不犹豫地点开,然后仔仔细细读了两遍。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他离世时候的样子。那一定是非常安详的,就像陷入了沉睡一般。他们从未同榻而眠,不过她总是想象着他沉睡的样子。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短也不长,那段时光就好像一场梦。

那些久远的和近在眼前的过往一幕幕都在眼前轮番闪现。初遇在千盏烛台照明的宴会厅,他的一双眼睛被满天星光映衬得如梦似幻,那么清晰,那么真实,近得仿佛伸出手就可以触摸到。

那时,他是一个那么俊俏的年轻人,拥有奥丁大神赐予的、天神一般的外表。锦绣前程在他脚下铺开。而她,也还很年轻。

在周围乘客惊讶的眼神中,她突然痛哭失声。

她不可能赢过他。因为,这一切早在他们相遇之前就已经注定。

总有那么一个人,就像心口上的一道疤,躲不开抹不去。

好好活下去这句话,就是他留给她一切的一切。

她从来不曾后悔过,也将继续不悔着。

只是,终她一生,她都要以恨之名过下去了。

(下)

管家太太蹒跚着进入客厅的时候,外面下了一宿的雨刚刚停止,太阳初上,金灿灿的日光透过窗子,把屋子烘烤得暖洋洋的。窗外女主人亲自种下的五颜六色的花朵经过雨水的滋润,显得更加娇艳可人。

在这个宁静的星球上,女主人曾经经营着一间小小花店。女主人没生病的时候喜欢在园中上侍弄她的花草,这也是她经年的习惯。自从搬到这里为止,她就迷上了园艺和插花,五颜六色的寻常花草经过她的巧手处置就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让人移不开眼。

女主人的爱花之名在这个街区也是颇有名的;左邻右舍都会光顾她的花店选购鲜花。她对孩子们友善,因此孩子们也都乐于来她家的庭院玩耍,有时候甚至热热闹闹地办成小型聚会。可是自从主人患病,小小的院子逐渐萧条,早已不复往日的热闹。

……

晚年的时候,她的女主人患了一种叫做阿尔兹海默症的病。这是一种自从西历时代开始就无法治愈的绝症,在老年人身上比较常见。以女主人的年纪来说,患上这样一种疾病几乎是个笑话了,因为她一直看上去很年轻,至少不比管家太太的年纪大。家中举办宴会的时候,盛装打扮之后的女主人拥有所有人都赞叹的美貌。事实上,在管家太太的记忆里,她几乎没有不认真装扮的时候,永远是一副无懈可击的姿态。

女主人虽然看起来年轻,但是却有一个已经满二十岁的亲生儿子。她对管家太太的说法是丈夫早逝,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便,就把儿子托付给了丈夫的至交好友抚养长大。女主人的儿子不常出现,只有节假日的时候会过来小住几天。那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年轻人,个头高挑,举止文雅。似乎他是女主人与从前的“丈夫”生下的遗腹子,在别处和养父母一起生活。

第一次见到少主人之前,管家太太本是不知道女主人曾经结过婚的。女主人对她来说相当神秘,甚至她的真实年龄也是个谜。她有种很少见的优雅派头,不梳妆整齐是绝对不会踏出卧室的,而每次根据季节搭配的衣饰虽然简单,却总是那么恰到好处。管家太太几乎可以断定,她从前一定是一位富裕人家的小姐。自从新朝建立,有许多死了丈夫和亲人的前朝贵族小姐都不得不变卖财产以求保全自己,甚至更有些人被迫卖身,流落街头。这些前朝贵女的遭遇被新政府同情,社会上甚至有专门的福利机构来赡养部分家族遭到灭顶之灾的女性遗孤。

夫人对她之前的生活一向讳莫如深,向来不肯多提一字。她像是经历过很多痛苦的事情,在青年和壮年时代一直颠沛流离,知道最近几年才最终在这座遥远的星球上落脚定居。这座星球原先是不与外界通音讯的,盛产鲜花和美酒,生活节奏十分缓慢,也许这也是她决定留下的原因。

虽然出身际遇相差甚远,但是她却跟女主人一见到就感觉投缘。夫人对她甚是不薄,不仅与她同吃同住,还时常跟她聊天谈心。有时候,两人能谈天到第二天旭日初升,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她记得夫人问她,还记得不记得自己的丈夫。她家世代在布朗胥百克公爵的领地上劳作,没受过什么教育,只靠灵巧的一双手活着。她父母为她选定的丈夫是这当地农庄上的另一个勤劳的年轻人,他们对彼此谈不上有什么爱情,但是总存着对未来的冀望,终究不是一无所有的。

最终,她的丈夫在利普休达特联合军中阵亡,她连这份简单的冀望都没有了。事到如今,经年已过,她已经习惯了咀嚼着那短短的几年回忆。她想,那已经够她支撑过这一生了。

“那您呢?“她鼓起勇气,看着夫人带有一丝迷离的美丽双眸。

回答她的只有久久的沉默,然后,是两声低低的抽噎。她震惊地看着夫人悲伤的哭泣,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那一夜,她觉得一直带着面具的夫人那坚硬淡漠的外壳裂开了一道缝隙,而那里面,被永恒的、无尽的悲伤填满。

……

其实除了夫人本身的秘密,她对待儿子的态度也每每令人迷惑。每每儿子回来探望前,她总是要剪下庭院中开得最美丽的花朵并挑选出最与之相配的花瓶。她甚至还亲自下厨,做出一桌子丰盛的菜肴。有时候,为了炖出一锅可口的汤,她甚至会彻夜不眠,第二天早上再用妆粉细细掩盖住疲倦的痕迹。而长途跋涉的儿子回到家之后,她却吝啬于和儿子交流任何事情。在儿子到来的大部分时候里,她会选择在卧室独自用餐,留儿子一个人孤独地享用一桌子精心烹制的美食。

是因为女主人太恨她的“丈夫”了吗?管家太太常常这么暗自思忖着。所幸女主人的儿子少主人是一位相当有涵养的年轻人。他对女主人的态度总是十分恭顺的,虽不亲近也不忤逆。女主人早早回房睡下之后,他也不去打扰母亲,独自进餐完毕之后就一个人安静地去客房休息,第二天早早起床给母亲道早安,尽量陪她说说话,对亲生母亲日复一日的冷淡安之若素。

最难得的是,自从女主人患病,生活几乎不能自理,更兼有狂躁和失语等症状,极为磨人,他也不改这个习惯。虽然有护工在旁,他坚持亲手为母亲做一些力所能及的简单护理。

患病后,夫人清醒的时候极少,在清醒的时候也只是时常盯着一个看上去古旧的笔记本发呆。某天,趁着她服侍在旁,夫人郑重地把笔记本交给了她。她问是不是需要转交给少主人,而夫人良久沉默,只说不必给少主人添麻烦,等她百年之后直接烧了便是。

管家太太自己的母亲就是得了这样的病去世的,因此也十分能体谅少主人的不易。她睡不着,索性开着小夜灯和少主人一起守夜。当她看到昔日举止端庄从容的夫人披头散发的样子,总觉得不忍心。晚间夫人哭闹起来,声音哀哀欲绝,嘴里喃喃念叨着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神情似哭似笑,令人不忍目睹。每当这个时候,少主人总会握住她痉挛的手指,轻柔地擦拭干净她的泪水,用温和的眼神看着她带着满足的笑意入梦。

这可能是这位一辈子好强的夫人一生中最放松的一刻。这已经是她最后的一段时光。

几年之后的某年春天,医生宣告病人已经油尽灯枯,最终,夫人握着少主人的手,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平静笑意缓缓入睡。

……

夫人去世之后的头一晚,少主人按照习俗为她守夜。在深沉的夜色里,她默默地为这母子俩点燃了一盏长明灯。看着少主人端正的坐姿和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的白皙脸庞,她突然感到一种由衷的遗憾。

“这是夫人的日记本。她早年时常动笔,患病之后交由我保管。我想,应该把它交给您。”她还是决定把夫人的东西交给最适合继承它的人。

少主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他接过,解开本子上的纽扣,一张手绘肖像从夹层中飘落到地上。她赶紧捡起来递给他,却在看见画中人的时候愣住了。

那是一幅十分传神的画像,显然极被作画者珍爱。画的表面已经有过磨损的痕迹,但因为画中人太过鲜明的气质,人物的神韵仍然让人一望即知。那人有一张极英俊的、酷似少主人的面庞,只是比少主人更加成熟,更加深沉。

这人最令人难忘的地方是那双眼睛,一只蓝色,一只黑色。

“这些年,多谢您的照顾了。”少主人起身,对她鞠了一躬。“这间房子请您继续住下去吧!刚有律师来对我说,母亲把房子留给了您。她还为您留下了一些财物,请您务必要收下。”

她慌忙回了一礼,在少主人隐带忧伤的目光下,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谢谢您和夫人。只是本分,东西太贵重了,我不敢收。”

少主人温和地微笑,“请别客气。母亲的朋友不多,您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请您不要推辞。就当是家母给朋友的纪念罢。”

他们明明是关心着对方的,只是,今生今世永远无法到达彼此的身边。这其中的原因,跟少主人有关,也无关。

……

管家太太伸手拂过钢琴上的灰尘。时光催人老,窗前再没有那个明明翘首以盼儿子归来却仍然口是心非的母亲的身影了。

距离夫人离开又过了多少年,少主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他带着母亲的骨灰去了很远的地方。他说,他会安置好母亲,虽然不方便将她与父亲合葬,但是已经为她挑选了一块山清水秀之地下葬。

少主人每年都寄信来,随信寄来母亲长眠之地附近摘下的蓝色丁香花。这年头已经很少有人使用这种纸质信件了,但是她却喜欢。每每接到信的时候,能嗅到花朵的香气。那香气香远益清,经久不散。这些年庭院里的花也是年年开放,逐渐又有附近的孩童来此玩耍,让她这个老太婆不再寂寞。

她拿出果子给来玩耍的孩子们,请求他们把少主人的信念给她听。孩子们遂爬上她的膝头,一字一句缓缓念来。

在信中,少主人说,每逢这种罕见的蓝色丁香花的花季到来,母亲的长眠之地附近漫山遍野都是蓝色的丁香。如果您能看见这番景色,想必也一定不会忘怀。

她敬重夫人的为人,也尊重她的隐私和她的过去,所以夫人在世的时候从不多谈一字。但是这次她想,也许夫人早已经和让她爱恨幡然的、心心念念了一生的那人重逢了吧?

就算他还是没法给夫人带来安慰,他们应该也已经各自获得永远的平静了。

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是不是已经能得到了一点点幸福呢?